道家谓天地一成一毁为一劫,有点像佛家的轮回。术数家亦指命中注定的厄运,大难,大限,所谓在劫难逃。劫,其实是一个中性词,是古代道家的宏观时间概念之一。劫,在网游《英雄联盟》中还是一位能量英雄。当今我国新闻传播学发展,学科、专业和教师就是三个绕不开的劫。
众所周知,新闻传播学是一个年轻的学科。在我国很长时间只有新闻学,而且长期以来备受“新闻无学”的困扰。新闻传播学的大发展始于改革开放之后,传播学从国外引入到国内,与新闻学合为新闻传播学一级学科。可以说改革开放后三十年多里,新闻学只做了一个大事,就是走进了传播学,或者新闻学被传播学“武装”起来了。
2004年,我从业界转入学界任广播电视新闻学系主任。我觉得很奇怪,从广播电视业的人才培养来看,仅学广播电视新闻是远远不够的,况且一个读新闻学的人做广电新闻完全没有问题,广播电视新闻学的核心价值何在?所以我只叫广电系而不叫全称,后来教育部把它改为广播电视学,并从二级学科新闻学属下摆脱出来,成为一个二级学科。
2000年以来,随着传媒业的高速发展和互联网的兴起,社会对新闻传播学人才的需求旺盛,出现了新的分支学科和办起了众多新专业,新闻传播学的家族也变得庞杂起来。我觉得新闻学好比文科里的工科,传播学好比文科里的理科。按说有了传播学加持,新闻传播学的腰杆可以挺直了,然而并不然,新的冲击和挑战来了。
在年轻的新闻传播学科还立足未稳时,互联网和新媒体的兴起影响了整个传播环境和媒介生态。李良荣教授用“小新闻,大传播”来描述新的传播格局,我加上一个“新业态”。面对新的现实,我提出我们不仅要走进传播学,还要走出传播学。祝建华教授表示异议:走出传播学?(他以为是离开传播学)那要走到哪里去?
彭兰教授理解我的意思,走出传播学并不等于离开传播学,而走到传播学的门外,看看有哪些学科的理论能为新闻传播学所用。近年来,在新闻传播学科建设与发展中不断地吸收其他学科的研究成果,社会学、经济学、政治学、管理学、心理学乃至自然科学,如计算机科学。于是,出现了新的学科:认知传播学、发展新闻学、计算传播学等。
我国新闻传播学的学术活动一直在新闻史学会的统领下展开,不仅是因为新闻史会历史最长,而且它是唯一的一级学会。在行政管理和政绩工程的驱动下,学术活动虽然十分频繁但真正的学术成果并不多,笔者曾在《》一文中抨击这种浮躁且浮夸的学术。
我认为一个学科的发展需要对话,学界与业界的对话,跨学科的对话。前者还好,后者则比较困难,处于弱势地位的新闻传播学难以取得平等对话的机会。其实传播学本身就有跨学科的传统,当初其奠基人施拉姆并不想把它建成一个独立的学科,而是把它视为统摄诸学科的一个领域,但未能如愿,最终传播学还是搞成了一个“山头”。
近年来,在研究生开题时常有老师问我,一个选题算不算新闻学的?哪个研究算不算传播学的?其实我也有这样的疑问,我曾问一位学者你的研究到底是社会学研究传播学研究?传播学是个“筐”,什么都可以往里装。那么,新闻传播学的边界在哪儿?毫无疑问,这个边界是模糊的,但这并不重要,因为如今跨界已经成为常态。
但是从人才培养和专业设置来说,新闻传播学及其专业还是要有一个边界。然而,从陈旧落后的专业目录和名称混乱的专业招生,可见专业设置已跟不上学科和市场发展的需要。在学科互涉和知识越界的驱动下,中南大学办起了跨专业的融媒人才实验班,清华大学则干脆取消新闻本科招生,学科建设路在何方?
近年来,不少学者对新闻传播学科建设展开反思,提出不少建设性的意见和观点,但在宏观整体上还没有形成共识。2015年人大举办新闻教育60年系列论坛时,我去参加了并在论坛大胆的提出把一级学科新闻传播学改名的新观点,即“新闻学与传播学”改为“传播学与传媒学”,一石激起千层浪,引起学界一片哗然。
把“新闻学与传播学”改为“传播学与传媒学”。这样既兼顾学术与应用,也拓展内涵与外延。虽然说传播学有学科综合的传统,但仅凭传播学也难以涵盖整个传媒研究。把这一学科范畴定位在传播与传媒的交集区,可以把学科的主体内涵与跨学科的外延结合起来,一方面既可以保持这一学科的主体性,另一方面也可以令这一学科更贴近传媒。
我认为学科重建有三个维度和两大体系。三个维度:一个是理论研究的学术维度,一个是传媒研究的应用维度,一个是教育研究的服务维度。两大体系:一个是研究传播与社会系统的关系,实际上是研究以传播为主旨的社会关系;一个是研究传媒系统中各生产要素之间的关系,实际上是研究传媒及相关系统的生产关系。
《”》一文在《新闻记者》发表后,得到除新闻学以外不少学者大伽的认同和支持。岂有此理!谭教授你竟敢把新闻学老大甩掉?!其实,我并不是不要新闻学,而是把它放在二级学科。当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希望包括新闻学者在内的学术同仁提出不同的看法。
《双城记》的开篇,狄更斯说了一句话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王鹏飞教授在《剧变的媒介与追逐的学科》一文中指出:在这个突发疫情为我们带来的短暂停歇之中,新闻传播学科的学人和学生,是否也应该借此机会沉静一下,去思考在新媒介快速的产生与消逝之后,真正的学科何为?
新闻传播学科是什么不重要,新闻传播学科是什么的讨论很重要。同时也要让脚步慢下来让灵魂跟上。
随着新闻传播学科的迅速发展,全国各高校纷纷办起了新闻传播专业,各专业数量大增。与此同时,问题也接踵而来,一是因学科年轻而专业不成熟体系不完善,二是因师资欠缺专业建设困难重重,三是因形势变化太快专业发展飘忽不定。当然,还与学校重视与否、学科带头人、经费投入等有关。
有数据显示,1998年全国高校开设新闻系的仅70余所,总招生人数是5920人。但到了2010年,全国已有500多所学校开设新闻系,招生人数达75000人。截止2019年,全国新闻传播类本科专业点1352,其中新闻学336,广播电视学230,广告学368,传播学80,编辑出版71,网络与新媒体246,数字出版19,时尚传播1,国际新闻与传播1。
2018年《新周刊》有一篇文章,题目是《新闻传播,中国大学最没用专业?》。一方面,新闻传播毕业的不一定去传媒,而不学这个专业的也可以在传媒混得可以,比如本人;另一方面,新闻传播类专业不只是为传媒培养人才,在当今这个泛传播时代,各行各业都需要新闻传播人才。只是专业建设是否达到人才培养的要求。
笔者迄今为止已参与和指导数十个新闻传播类专业建设,感觉它总在不断的变化中,既有发展也有无奈。就拿我所在广电专业来说吧,之前叫广播电视新闻学后来改为广播电视学。当电视业如日中天的时候,广电专业曾是新传院招生中录取分数最高的专业。但如今有些广电专业已改为网络与新媒体专业。
广电专业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位置,它与艺术学、教育技术学等学科专业交叉,不同学校设在不同院系。它与广播电视编导相近,有的还衍生出播音主持艺术专业。前有新闻无学,后有广电无学,这个实操性较强涉及面较广的专业始终处于一个说不清理还乱的状态。广告和编辑也有类似的困惑,而网络与新媒体更是五花八门。
专业建设是为人才培养服务的,而人才培养主要体现在课程设置上。教育部规定了专业的主干课程,这些课程是必须开设的。诚然,对专业建设有要求有规范是好的,但这样的课程设置能跟得上专业发展吗?当然,还有选修课来补救。各校根据自己的专业特色,设置了专业方向和课程包,甚至还开设了工作坊、训练营等创新项目。
一个新专业到底该如何办?其定位和理念是什么?如何建立一个科学合理的课程体系?如何解决教学与实践的结合?如何解决基础学习与行业应用的矛盾?尤其是网络与新媒体,要学的技能东西太多了,会不会办成一个技能培训班?高校在给予学生必要的专业技能的同时,如何培养学生的学习能力和创新精神?
新闻传播学专业建设面临的一系列问题深深的困扰着我们,无数的研讨不断的教改让我们不停的思考,也取得不少成果,但问题远远未能完全解决。老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或许这已成为新常态了吧。不过,不管是老瓶装新酒还是新瓶装旧酒,办学效果和社会评价是检验人才培养的唯一标准。
早期的专业因师资缺乏多是因人设课,有了师资之后又发现专业也有了不少变化。新闻传播类专业由传统的人文学科转发人文社科综合,进入互联网时代,还需要理工科的学科支援。课程调和与师资配置都面临新的挑战,怎么办?无非是校内整合和校外招聘,但无论哪一种,都需要长时间的学科融合与体系建立。
不少专业总是在抱怨学校领导不重视,尤其在非新闻学院,总得办学条件不好。但也有不少专业在努力探索奋力前行。大概在10年前,我看到重庆工商大学传媒学院腾出一层楼,把重庆电视台的一个频道搬进了,实现产学结合。近年来,许多新闻传播专业纷纷与政府、媒体和企业合作,借助社会力量和资源助推专业建设。
新闻传播专业设置与建设都在拼命追逐急剧变化的传媒业发展,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也要上。以近三年蜂拥而上的网络与新媒体为例,大多是缺教材缺师资,课程开得乱七八糟,只能是误人子弟。 在媒介剧变时代,新闻传播学科 的 学 人、学术和学生,陷入了一种独立性不 断遭到弱化的“追逐”怪圈。专业建设对此要引起警惕。
蔡雯教授归纳出我国新闻教育普遍存在的六大问题:新闻教育规模及人才培养定位、新闻教育的创新与守成、师资队伍建设、复合型人才培养 、专业硕士教育、资金与实验条件保障。当然问题远远不止这些。笔者认为新闻传播专业建设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我们对传媒和传播现状和发展缺乏真正的了解。
在高水平大学更多的是采用实验班形式来打破专业的壁垒。而一些地方院校则因地制宜,有的放开手脚也能闯出一条新路,贺州学院与凤凰教育集团深度合作,让媒体来帮助自己培养人才。而广西民族师院的新闻专业更是一只边疆飞出的金凤凰,他们充分利用部校共建、连疆少数民族扶持政策等社会资源,专业也办得有声有色。
然而,新闻传播类专业建设面临的形势和挑战依然严峻。“新闻传播教育处于持续变革期,各种问题与矛盾交织在一起,而“滞后于业界”是普遍共识。面对这种滞后,理论素养与技术技能孰轻孰重,教改目标管理与师资人文关怀孰缓孰急,学科交叉融合孰主孰次,都是短期内难以定论和解决的问题。”
新闻传播专业建设既然还没有一定之规,那么就先来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吧。问题是不要因为出发太久而忘了为什么出发。
在中国高校,最悲催的莫过于新闻传播学的老师们了,他们不是在折腾就是在被折腾的路上狂奔。刚从微博讲到微信不久,又要给学生讲短视频和直播,而不少教材还是10多年前的那些内容。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拼尽全力,依然无法把学生从手机上那无比精彩的世界拉回来。结果是老师不如意,学生不满意。
中国新闻教育已跨过百年。截至2018年,全国已有681所高校开设了1244个新闻传播本科专业点,在校本科生约23万人,一级硕士点115个,新闻与传播专业硕士授权点165所。根据教育部公布的数据,2020届高校毕业生规模达874万人,人数再创历史新高,同比增加40万人,增量、增幅均为近年之最,就业形势严峻。招生热就业难,是新闻传播专业面对的现实。
近十年来,随着新闻传播学的发展,专业越开越多,招生人数大增,教师队伍也逐步壮大起来。但数量的增加并不能掩盖质量跟不上的窘迫,招博士!招博士!重金招聘!!然而,一来僧多粥少,许多条件较差的地方院校是很难抢到博士的。即使好不容易抢到,对于刚走出校门的博士也未必一下子讲台上站得稳。
对于一些条件较好的新闻院系,近年来通过引进海内外高层次人才,科研水平是有较大的提高(至少在数量上)。然而,在教学改革和人才培养上压力依然很大。重科研轻教学,政绩和面子的双重驱动、各种评估和评比的折腾耗费老师们大量的教学时间。老师们接触传媒和实践的机会极少,“纸上谈兵”日益严重。
新闻传播(尤其是新闻)从学校到职场,从选择到被选,往往是一部有关新闻理想的“罗曼蒂克消亡史”。最直观的反映是薪资,在传统媒体陷入困境的时候,坚守理想需要更大的勇气和韧性。投入巨大的新闻教育,即使是一流的新闻院系培养的学生,进入传媒业的比例也不高,这是一个投入产出比很低的专业吗?
互联网时代,我们到底要培养什么样的新闻传播人才?懂得采写编播评就够了吗?会写论文不会实操行吗?复合型人才到底是怎样一个复合法?难道是什么都学什么都不精?新闻传播教育如何有所为有所不为?通过什么方式来有所为,通过什么办法让学生从不为变成有为?这次疫情给网络教育和校外教育提供了实验机会。
诚然,不少新闻院系还是为提高教师水平做出了很大的努力。通过教师访学、名师讲学、引进人才、教改激励、联合办学、产学研合作等多种方式来增强教学力量。广东财经大学华商学院充分利用社会资源,一方面开办学术前沿系列讲座,经常邀请学界和业界大伽传经送宝,另一方面与业界合作成立未来媒体研究院。
部校共建也助推新闻院系教学改革,教师到媒体挂职,媒体精英到学校讲学,这种双向驱动无疑让新闻教育还接地气,然而受惠的新闻院系还是太少。新闻院系两极分化,边远和欠发达地区的新闻教育堪忧。笔者曾去交通不便的河南周口学院讲学,他们说曾邀请过一位大伽来讲学,因当地没有机场而作罢。
近年来,新闻学界大量的学术会议和各地各种培训也有助于提高教师尤其是青年教师的水平,如人大出版社办的每年一度的教师高级研修班就深受欢迎。许多学校也对教师进修和参会给予支持,当然视其财力和重视程度不同而支持力度不同。“走出去,请进来”都能促进教师教学,但教师自身的改变是最根本的。
智媒时代,新闻传播学教师也要变得更聪明,借助新媒体建立虚拟教室,教学改革大有可为。笔者就是利用自媒体将课堂教学拓展到课室这个物理空间之外,同时让学生运营自媒体开展网上实训,我还邀请业界老师来参加仿真度很高的实战考试。传统的课堂表演秀式的教学竞赛已经不能适应时代要求和学术需求。
“教什么”和“怎么教”是摆在新闻传播教师面前的一大考题。新闻专业教师的专业性体现在哪里?是新技能还是新思想?是本专业还是跨学科?面对日新月异的新技术,不断升级的新媒体,瞬间万变的新传播,一方面传媒业对新闻传播人才专业要求更高,另一方面媒体也更加青睐跨领域的人才,指定新闻传播学相关的岗位仅占3.8%。
新华社新媒体中心的编辑周晓丽在接受RUC新闻坊采访时表示:“短期来看科班出身上手快,但是长远来讲还是要看谁投入的有效时间多。这种投入不只是工作时间,还有你对这个行业的思考和投入。谁思考更深入,投入的精力更多,谁就会胜出。”她本人毕业于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作为高级记者和新闻传播教授的笔者也是非新闻科班出身。
近来来,不少新闻院系都有意给教师队伍“掺沙子”,积极引起计算机、心理学、社会学等相关学科的人才,希望通过改变师资结构来提高教学水平。在美国文科生都要学编程,在这方面一些理工科大学有一定的优势,如清华大学、哈工大、中南大学等,不过,文理渗透和磨合还需要假以时日,还需要找到合适的融合模式。
既然我们的老师一时难负重任,能不能走出狭小的学科专业,走到其他学科走出校门走进传媒?既然我们的教室难以拴住学生,何不把教室搬个地方,把它搬到网上搬到传媒中。日前一位青年老师跟我讨论把学生送到融媒体中心去实习和上课,既能解决学生实践不足也能解决媒体人手不足。我鼓励这种异想天开的尝试。
新闻传播专业教师是当今最具挑战性的岗位,问题是你有迎接挑战的决心和勇气、想象力和创造力吗?
劫,也是一个围棋术语,“打劫”是指形成和破解复杂局面的过程。新闻传播学发展不也处于这样一个过程吗?我们该如何打劫?融合创新?思维革命?自我进化?这是每一个新闻传播学人都需要思考的问题。
从“新闻学与传播学”到“传播学与传媒学” 谭天 新闻记者 2015-12
从“小新闻”走向“大传播”——新闻传播学学科建设和科研的新取向 李良荣; 张华 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 2013-08
我国新闻传播学本科专业核心课程设置研究——基于55家院校调查数据 周茂君; 罗雁飞 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 2019-08
玩转课堂 激活学生——一位高校教师的良心教法 谭天 谭天论道 2018-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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