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以冲突爆发即将满两周年之际，美国总统特朗普抛出“20点计划”，一场似乎正走向和平的加沙停火协议谈判突然降临。外界注意到，这场谈判的直接催化剂并非传统的外交斡旋，而是一次近乎失控的军事行动，一次美国“朋友圈”内的公开“火并”。

　　9月9日，导弹从多哈夜空落下的时候，美国总统特朗普的中东问题特使威特科夫正在美国迈阿密的家中。几天前，他与特朗普的女婿库什纳以及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的密友罗恩·德默尔在这里敲定和平协议的细节，其间德默尔对即将发生的袭击只字未提。

　　美军方的太空传感器捕捉到了导弹的轨迹。警报传到白宫，特朗普才得知，以色列的目标是美国在中东最重要的军事伙伴之一、同时也是加沙和谈关键调解人——卡塔尔的首都。特朗普的指令下达给威特科夫，让他立刻警告卡塔尔方面。但一切都太晚了，当威特科夫的电话接通时，导弹已经落地。

　　特朗普在白宫说：“他在玩弄我。”据听到这句话的白宫官员透露，特朗普的言语中充满了被背叛的挫败感。“他”指的是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威特科夫对以官员德默尔说：“这不是朋友该有的行为。”

　　这场发生在美国中东安全体系心脏地带的“内讧”，并非华盛顿面临的唯一挑战。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道裂痕正在其最传统的跨大西洋盟友圈中扩大：在联合国，英国、法国等欧洲核心盟友选择在承认巴勒斯坦国的议题上，与美国分道扬镳。由此，美国成为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中唯一未承认巴勒斯坦国的国家。

　　“这具有极大的破坏性。”美国莱斯大学贝克研究所的中东问题专家克里斯蒂安·科茨·乌尔里森，在接受红星新闻记者采访时，如此评价以色列对卡塔尔的袭击。

　　在乌尔里森看来，它像是一场压力测试，揭示美国主导的中东安全体系从内部开始崩坏。

　　2010年，以色列情报机构摩萨德曾在迪拜成功暗杀一名哈马斯高级人员，那次行动的直接后果，是让以色列与海湾国家之间刚刚萌芽的关系“陷入了长达数年的深度冻结”。而这一次，袭击的发生地点是在拥有美国中央司令部地区总部的卡塔尔。

　　美国中央司令部的地区总部就位于卡塔尔的乌代德空军基地，该基地也是美国在中东地区最大的军事基地。乌尔里森指出，该基地本应“首先起到威慑和探测地区空中威胁的作用”，然而袭击发生时，美方却“被蒙在鼓里”。这件事本身就“暴露了美国威慑力量的明显无效性”。

　　“美国中央司令部的一个成员国攻击另一个成员国，这一景象极具破坏性，”乌尔里森解释道，“尤其是在2021年将以色列纳入该司令部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为了增进其地区联系性。”

　　长期依赖美国作为主要安全保障的海湾国家，不得不重新评估“保护伞”的可靠性。

　　此事是否会从根本上动摇海湾国家对美国的信任？乌尔里森教授给出了一个复杂的答案。“（除了信任美国），几乎没有替代（安全保障）方案，”他分析称，“这很可能会促使卡塔尔官员加强与美国的接触，以确保此类事件不再发生。”

　　但信任的裂痕一旦产生，就难以弥合。乌尔里森判断，虽然对美国的依赖短期内难以改变，但这几乎注定了阿以关系正常化的进程“在可预见的未来已经免谈”。重要的是，它将加速一个早已开始的趋势。

　　“过去十多年，海湾国家的首府一直存在一种美国正在衰落并对该地区失去兴趣的看法，”乌尔里森对红星新闻记者表示，“但以色列对卡塔尔的袭击，可能会加速他们对美国安全保障可靠性的怀疑。”而这种加速必然会导向一个美国不愿看到的结果。乌尔里森判断，这最终可能“导致海湾国家使其防御网络和关系多元化”。

　　就在中东安全体系内部裂痕加深之时，美国在传统欧洲盟友圈中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外交孤立局面。9月下旬的联合国大会期间，英国、法国、加拿大和澳大利亚——十余个在过去数十年几乎所有重大国际事务上与美国亦步亦趋的国家——纷纷宣布，正式承认巴勒斯坦国。

　　“外交承认，当协同行动时，比孤立的姿态更具分量——各国政府都明白这一点。”英国伯明翰大学的国际政治副教授乔治·基里斯分析指出，此举的直接后果是，联合国193个会员国中承认巴勒斯坦国的总数增至157个，占成员国的81%，“美国成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中，唯一一个不承认巴勒斯坦国的国家。”

　　他认为，这种日益加深的孤立，假以时日，可能会增加对以色列及其盟友（指美国）的压力，迫使他们重启和平进程。

　　不过，此类外交上的孤立能否推动美国政策的实质性改变呢？一些专家对此持更为审慎甚至悲观的态度。“象征性的外交突破，过去也曾发生过，但最终却在让（巴勒斯坦）建国变得更不可能的现实事件面前，被证明是毫无意义的。”美国亚利桑那大学的巴勒斯坦历史学家马哈·纳萨尔表示，一种更具批判性的观察是，近期作出改变的西方国家在利用承认巴勒斯坦国“来为自己免责，从而避免去执行更具挑战性的外交任务。”

　　▲美国总统特朗普9月30日称，他建议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接受停火计划的条款

　　从中东的“盟友互殴”到欧洲的“外交倒戈”，许多分析人士认为这些现象与美国近年来的单边主义政策不无关系。

　　英国考文垂大学研究员大卫·柯伦在分析美国总统特朗普9月23日的联合国演讲时指出，其外交思想的核心就是对多边主义的蔑视。

　　当天，特朗普在联合国大会的讲台上演讲57分钟，远超规定的15分钟。特朗普在演讲中批评联合国，称其“除了写一封措辞强烈的信之外，似乎什么也做不了”，并断言“空洞的言辞解决不了战争”。他从批评联合国的移民政策“正在毁掉世界”，到将气候变化称为一场“骗局”，向在场的所有世界领导人发出了警告：“你们的国家正走向地狱”。

　　特朗普对国际规则和多边合作的公开鄙夷，为分析美国一系列“极限施压”行动提供了最底层意识形态注脚。而就在此次联大演讲的三个月前，即6月，美国对伊朗的三处福尔多、伊斯法罕和纳坦兹发动了直接的军事打击。

　　据美国密歇根大学专家、前特朗普政府国家安全委员会高级官员贾维德·阿里的分析，特朗普有双重目标：在军事上“摧毁”伊朗的核计划，同时在政治上避免将美国拖入另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但这种看似高效的单边主义和“极限施压”却可能打开潘多拉的魔盒。当规则的制定者自己开始破坏规则时，便再也无力约束牌桌上的其他玩家。以色列对卡塔尔的袭击也是在这样一个“规则混乱”的背景下发生的。

　　美国的单边主义可能正在催生它本想极力避免的后果。美国莱斯大学中东问题专家乌尔里森分析认为，单方面“极限施压”的做法非但没能实现美国的目标，反而“自相矛盾地”加速了美国影响力的衰退，并制造出它本想阻止的不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