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0月15日,是意大利著名作家卡尔维诺百年诞辰,《伊塔洛·卡尔维诺:写小说的人,讲故事的人》作为迄今唯一在中国出版的卡尔维诺传记,恰逢其时。
《伊塔洛·卡尔维诺: 写小说的人,讲故事的人》 [法]让-保罗·曼加纳罗 著 宫林林 译 南京大学出版社·守望者 2023年7月版
这本书读来,容易让人想起弗罗斯特的诗句:“我们围成一个圆圈跳舞、猜测,而秘密坐在其中知晓一切。”本书作者曼加纳罗带着我们围成圈起舞、解谜,坐在中间的,则是那个对自己讳莫如深的讲故事的人,以及他故事的奥秘。我倾向称本书为写在卡尔维诺人生边上的另类小传,它与卡尔维诺格外相称:作者与传主人生之间保持距离,正如卡尔维诺自身与写作之间保持距离,引发读者对轻与重、幻想与真实、确定与不确定等矛盾的无尽思考。
很大程度上,卡尔维诺的创作正是基于矛盾并对矛盾做出的回应,这首先体现在他钟爱的寓言写作中。曼加纳罗对此有精当的把握:“寓言故事的形式可以容纳某种无意义,这种无意义之中已经显露出卡尔维诺后来所说的‘重事轻说’,即所谓的意在言外、轻描淡写……”
生于1923年的卡尔维诺亲历了一个非常沉重的时代,他童年的最初记忆便是法西斯的暴行。而就是在这种沉重的背景下,他开辟了轻盈的文学世界,正如他所言:“寓言诞生于压抑的时期。”描写游击队员生活的《通向蜘蛛巢的小径》仿佛“一部森林寓言故事,熙熙攘攘、花花绿绿”,而《最后来的是乌鸦》中关于战争和死亡的那些故事也没有一点阴影。这种轻盈的手法让卡尔维诺的故事成了“这个时代里一道奇迹般的阳光”,与当时“严肃、凄惨”的写作截然不同。
这些寓言,以及后来写就的奇幻故事,传达出“一种积极的力量”,但它们“不说谎”。这便涉及卡尔维诺创作所揭示的另一组矛盾概念:幻想与真实。卡尔维诺的奇思妙想与他对真实的不懈追寻是息息相关的。曼加纳罗指出:“他将写作本身开拓成了游戏与幻觉……游戏始终让我们与真实拉开距离并敞开通往真实的路径。”作为科学家之子,卡尔维诺却似乎对所谓的客观现实不以为然,而是用文学和幻想的方式去接近他眼中的真实。就像他笔下被分成两半的子爵,在破除表面的现实——虚假的总体性——之后,才看到“事物不自觉地隐藏起来的真实一面”。而这种更为深刻的真实在卡尔维诺的科学家双亲看来,无疑是荒诞的。
面对这样一位用轻盈对抗沉重、以幻想接近真实的讲故事的人,曼加纳罗举重若轻的作传方式显得恰到好处。有意思的是,他在正文开始之前先煞有介事地给出了一份卡尔维诺大事年表,似乎预示着,他会和传统传记作者一样,将传主生平事无巨细一一道来。而读者随后便会发现这是虚晃一枪:这本小传的核心并非卡尔维诺人生中的确定事实,而是曼加纳罗与卡尔维诺作品碰撞出的不确定火花。
对那些“客观”信息,曼加纳罗几乎都是轻轻拂过,点到为止,甚至采用了卡尔维诺式的寓言手法。比如:“他有一个姓卡尔维诺、名马里奥的父亲……他有一个母亲叫艾娃……”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从前有一个……”这种讲述寓言的口吻。曼加纳罗笔下的卡尔维诺,正如卡尔维诺笔下不存在的骑士,是因创作这一行为而存在的:其自身并无本质,“有写作才有作家”。
如果说“在面对被当成客体生硬地陈列的生平时,在面对一种被精心熨烫、上过浆的人生时”,卡尔维诺会感到焦虑紧张,那么面对本书时,这位百岁的讲故事老人想必是轻松自在的。现在,圆圈已经围成,故事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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