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大卫·申克如此形容这个信息过载的时代——“曾经一度如同鱼子酱一样稀缺而受人珍惜的信息,如今却如同土豆一样数量庞大、唾手可得。”
作为普通人,我们无法阻止时代的变化,成千上万的土豆向我们涌来。那么,在信息过载的当下,我们如何充分利用海量信息,从中寻找到真正有用的知识呢?
我们生活在一个无所不知的时代。当我们需要知识时,我们有百度百科。当我们想要旅行时,只需“一心只读小红书”。
让我们回到半个世纪前的美国。20世纪50到60年代,是美国经济增长最快的时期,也是媒体的黄金年代。当时报刊刚刚成为美国人每天获取信息的重要来源,1950年发行的报纸超过1700种。电视也出现了,1960年,几乎90%的美国家庭拥有电视。
法国作家波伏娃在小说《美丽的形象》中写道:“我生活其中的社会一一通过报纸、杂志、广告和广播,它从四面八方把我包围了。”
1962年,布尔斯廷刚完成《殖民地历程》一书不久,便获得了美国史学家最重要的奖项之一班克罗夫特奖,这本书与他后续所著的《建国的历程》《民主的历程》组成赫赫有名的“美国人三部曲”。
这套巨著梳理了美国从殖民到民主的漫长历程,讲透了美利坚得以成功的文化基因和历史脉络。
但面对美国充满“学识、财富、乐观主义和进步”的60年代,为美国立传的布尔斯廷却陷入沉思。
的确,美国人的识字率不断攀升,社会竞争氛围极强,科技也高度发达,但这里面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布尔斯廷回顾了美国第一份报纸《海内外公共事件报》,刚创刊时,它承诺每月一期,准时面世——但如有重要事件,也会多加新刊。
当时的报人相信,制造新闻全然是上帝(或魔鬼)的责任,新闻人的任务只不过是如实报道有价值的大事。
但到了20世纪,全天候媒体问世。人们醒着时,报纸要不断填充版面,电视机画面也要一刻不断。
当自然发生的事件不再能满足公众的胃口,炮制的新闻便趁虚而入。这些“新闻”被精心策划后发生,如演戏般按照脚本表演,却比现实本身更生动、更吸引人、更有说服力。
没有地震、暗杀或内战,记者也能挖出些别的故事出来:名人打了个喷嚏,流量明星红地毯摔倒。
布尔斯廷写道:从前,读到无聊报纸时,读者会说:“今天的世界也太无趣!”今天,他便要抱怨:“这报纸也太无趣!”
“伪事件”的涌现,甚至会影响国家的公共事务,最明显的就是美国总统辩论——1960年美国大选,人们把智力问答节目的形式,用在总统候选人之间的“大辩论”上。
在大辩论中,政客的观点和立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形象、表演、打光、化妆。人们对表演的兴趣,远远超过对讨论内容的兴趣。
布尔斯廷一语道破现代新闻沦为伪事件的本质,这也启发了传播学大师尼尔·波兹曼,他在经典《娱乐至死》中反复提及“伪事件”,并大声呐喊:
我们的政治、宗教、新闻、体育和商业都心甘情愿地成为娱乐的附庸,我们成了一种娱乐至死的物种!
布尔斯廷敏锐地指出,随着旅游消费业的飞速发展,我们可以身处异地,看到的却是被制造的风景。
杜莎夫人蜡像馆、迪士尼乐园,这些“景点”遍布世界,却丝毫不体现当地人民的真实生活。
各种传统仪式、节日和民间庆典,被扩充成华美且具有观赏性的节目,来满足外国游客对窥探当地文化的需求。
旅行指南的兴盛则是另一种“幻象”。德国出版商贝德克尔是这方面的先驱,它发明的“星级系统”会为每个景点打分,还提供事无巨细的旅行清单,告诉你从着装到如何行事的旅行之法。
这种指南十分畅销,但按着指南旅行,你就不再与当地人有真正的接触和交流,也不再有未知的风景和意外的经历。
在布尔斯廷看来,古代的伟人,需要在战场上证明自己,才能被竖起丰碑,成为万众敬仰的人;而到了现在,名人是可以被打造的,只需要将流量倾泻到一个人身上即可。
新闻、艺术、明星、广告、旅行,所有我们日常接触到的领域,都充斥着“伪事件”,而这一切,都被布尔斯廷总结为一本书《幻象》。
造星运动、观光景点、文学改编、企业公关、品牌广告——通过这些现象,布尔斯廷在《幻象》一书中全面剖析流行文化和大众传媒,深度洞察我们为何沉溺各种“幻象”无法自拔。
这本书一经出版便引发热议,风靡全球,成为流行文化研究的经典。豆瓣原版更是被打出9.7分的高分。
无论是《娱乐至死》,还是《景观社会》《消费社会》,这些经典都受到过《幻象》的启发,因此有人说:从法国哲学家让·鲍德里亚到美国社会评论家尼尔·波兹曼,几乎所有严肃的流行文化观察者都追随布尔斯廷的脚步。
也许你会问,这本写于1962年的书,对当下的我们有何意义?事实上,从印刷术、电视到互联网,幻象从未消失,只是数量翻倍且更加鲜活。我们今天打开手机,不正如60年代的人翻开报纸,眼前全是密密麻麻的“伪事件”——
我们看似可以更自由地旅行,却陷入了另一种虚假的观光——复杂的世界浓缩成#某某种草攻略#;走到世界各地,都能看到“我在XX很想你”的打卡标识;来到别人镜头下的绝美打卡地,却发现只是风景“诈骗”……
布尔斯廷的批判不仅停留在“幻象”本身,还一针见血地指出——我们既是幻象的观众,也是幻象的共谋。
“幻象”的幕后黑手,有无良政客、失德媒体、黑心导游、明星公关、虚假广告商……也离不开我们甘愿自欺的心理——
我们不敢破除迷惘,因为幻觉是我们居于其中的房屋,是我们的新闻、我们的英雄、我们的冒险、我们的艺术形式、我们的所有体验。
正是我们对信息的永无餍足,最终让自己成为幻象的共谋。《幻象》之后,世界迅猛往前发展,互联网不断轰炸和麻痹我们的头脑,我们更需要一个停步思考的时刻。《幻象》便能还我们一份清醒。
这也是为何小说家珍妮弗·伊根曾将《幻象》称作“每个美国人每隔几年就应该读一遍的书”。
在《幻象》的末尾,布尔斯廷将我们对幻象的沉溺比作瘟疫,每个人都身处其中而不自知,找不到一个药到病除的解决方案,但“了解我们的疾病,探索折磨我们的事物,可能是唯一可行的疗法”。
|